《紫禁城的黄昏》| 徐学勤解读

关于作者

庄士敦（Reginald Fleming Johnston 18741938），出生于英国苏格兰，先后就读于爱丁堡大学、牛津大学玛格德琳学院，获文学硕士学位。1898年被派往中国。1919年被聘为清朝末代皇帝溥仪的英文教师；1924年溥仪被逐出宫后，不再担任该职。著有《儒学与近代中国》《佛教中国》《紫禁城的黄昏》等书。

关于本书

这部回忆录畅销了八十多年，是关于中国近代史的名著。作者是中国两千多年帝制时代唯一担任过帝师的外国人，也曾是溥仪身边最亲近、最信赖的人之一，对溥仪的思想和命运产生过深远影响，他亲眼见证了紫禁城作为皇宫存在的最后一段历史。

核心内容

全书勾勒了清末民初紫禁城的全景，写到末代皇帝溥仪从少年时代到青年时代的身世，并借此勾连起从义和团运动到袁世凯称帝、溥仪复辟、冯玉祥兵变等诸多重大事件的中国近代史，具有重要史料价值。

前言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我是徐学勤，今天要为你解读的是一部历史回忆录《紫禁城的黄昏》。

关于紫禁城的书，早就已经汗牛充栋。尤其在2020年，为了赶上故宫建成600周年的热点，以故宫为主题的著作更是扎堆地出版，当然，质量良莠不齐。我今天要为你介绍的这本《紫禁城的黄昏》，不是新书，而是一本畅销了八十多年的经典著作，是研究清末民初政治时局和紫禁城历史不可绕开的作品。

它的作者是末代皇帝溥仪的英文教师庄士敦，如果你看过那部曾获奥斯卡最佳电影的《末代皇帝》，你一定对那位英俊果敢的外国教师庄士敦印象深刻，他的这部回忆录也在电影里被多次提及。书的英文原版，在伦敦出版于1934年3月，巧合的是，就在这一年的3月1日，书里的主角溥仪，在中国的长春（伪满洲国改称新京）第三次登基，成为日本扶持下的傀儡政权大满洲帝国的皇帝，同时兼任陆海空军大元帅。

在书里，这对情谊深厚的师徒，还进行了一次远隔重洋的互动。溥仪为书撰写了一篇序言（由郑孝胥代书），称患难仓皇颠沛之际，唯庄士敦知之最详。也就是说，我最倒霉的那段仓皇逃难的日子，只有庄士敦知道得最清楚。而庄士敦则在书的扉页上写道：谨以此书献给溥仪皇帝陛下，以纪念十五年前在紫禁城里我们的一段愉快的关系。本人很诚恳地希望，溥仪陛下在经过黄昏与长夜之后，黎明和新的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落款是他的忠诚与依恋的臣仆及教师庄士敦。

从这段话，你大概已经听出庄士敦对溥仪的尊敬与厚爱，也隐约能猜到他对伪满洲国和溥仪复辟的态度。这本书一经出版，就在欧洲迅速引起轰动，成为当年的畅销书。此后数十年，陆续有十余个中文译本在中国内地和香港出版，不同的译本差异很大。今天我为你选择的，是2019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高伯雨翻译注释版，这个版本1960年代就已经在香港出版。

高伯雨是香港著名的学者和散文家，他和溥仪同岁，生于1906年。他非常熟悉清末民初的历史掌故，甚至与清宫中的人士都有过接触，包括溥仪的另一位老师陈宝琛，以及恭亲王奕䜣的孙子、著名书画家溥心畬等人。高伯雨是一个个性率直和政治立场鲜明的人，在这部译著里，他并没有将全书都翻译过来，而是选译了他认为最有价值的部分，并增加了大量富有见地的批注和考证。这些批注短则数十字，长则上千字，嬉笑怒骂，评点人物，被台湾作家李敖赞赏为夹叙夹议，精彩非凡。

你可能会有疑惑，一个英文教师写的回忆录，为何能受到海内外读者如此的重视？这就不得不介绍一下庄士敦的传奇身世，这位来自苏格兰、毕业于牛津大学文学系的中国通，是中国两千多年帝制史上唯一拥有帝师头衔的外国人。

他在中国生活了三十多年，能讲一口流利的北京话，曾经做过香港总督府秘书和英国驻威海卫租借地的行政长官，担任溥仪的师傅期间，被封一品顶戴。他喜欢中国的古典诗词，广泛涉猎经史子集。而最重要的是，他作为英国政府的特派人员，与各国公使有着广泛接触，这一方面为溥仪拓展了国际交际圈，另一方面，却也间接害溥仪搭上了日本人的贼船，从而彻底改变了溥仪后半生的命运。

这部书所讲述的，是紫禁城作为皇宫存在的最后一段岁月，尤其聚焦于从1912年溥仪退位，到1924年溥仪被军阀冯玉祥赶出紫禁城的历史。在这13年里，外头已经是中华民国，但紫禁城的宫墙内，却依然存在着一个等级森严的小朝廷。小朝廷的主人溥仪，享受着皇帝的尊号和待遇，拥有一千余个太监、侍从，满清的王公贵族、遗老遗少和内务府大臣们，将小朝廷视为大清依然存在的象征，并暗中盘算着各自的利益和复辟的可能。

今天，就让我们跟随庄士敦的视线，穿梭回到一百年前日落黄昏时刻的紫禁城，看看中国持续了两千多年的帝制，是如何在挣扎和绞杀中黯然落幕的。我会为你解读这个奇葩小朝廷的由来和它独特的运作方式，以及民国政府、各派军阀、满清皇室、内务大臣和太监宫女们，如何拼尽全力利用小朝廷捞取政治和经济利益，而作为核心人物的末代皇帝溥仪，又是如何在各种势力的博弈中成长和抉择的。

第一部分

要讲清这段历史，首先需要解释一下，民国初年的小朝廷到底是怎么来的？它的内部又是如何运作的？

我们知道，1912年1月1日，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2月12日，隆裕皇太后颁布了溥仪的退位诏书。但由于南方革命党人自身力量不足，被迫与清朝皇室签订了一份《关于大清皇帝辞位后优待之条件》。这份优待条件共有八款，其中约定：大清皇帝辞位之后，尊号仍存不废，中华民国以待各外国君主之礼相待；清帝岁用银四百万两，由民国政府拨用；（皇帝）暂居宫禁，日后移居颐和园；以前宫内所用各项执事人员可照常留用，惟以后不得再招阉人（也就是太监）。

优待条件是革命党人和清廷相互妥协的产物，是革命党人在军事实力不足的情况下，为了打消清廷退往东北、抵抗革命的想法所做出的让步，在当时起到了拉拢清廷、稳定边疆、团结保守势力、减少流血牺牲的作用。但它也导致革命不够彻底，不仅溥仪仍然合法享有皇帝的尊号，民国政府每年还需要支付庞大的开支养着满清皇室。而更重要的是，皇帝和小朝廷的存在，为那些野心不死的复辟派留下了可乘之机。

从溥仪退位，到1924年11月冯玉祥的军队将溥仪驱逐出宫，这个小朝廷共存在了12年零9个月。不管外头的北洋军阀如何争权夺势、改换门庭，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个小朝廷内的主人一直都没有变过，王公贵族、内务大臣、太监宫女、满清遗老，依然称溥仪为皇上、主子、万岁爷，他们觐见皇帝，依然要行三跪九叩之礼。

外头的中华民国已改用阳历，但紫禁城里依然采用阴历，并用皇帝的年号宣统来纪年。凡是旧日中国的一切古老礼节，在紫禁城里依然按照传统的仪式操办，比如农历新年、端午节、中秋节、冬至等等，都要举行庆祝或者小规模的祭天大典。

最隆重的是万寿圣节，也就是皇帝的生日，这一天，皇帝本人或者派一个亲王做代表前往奉先殿祭拜祖宗，亲王、郡王、贝勒、贝子等皇室成员，以及溥仪的师傅、内务府大臣和其他官员，都要对皇帝行跪拜礼，为皇帝祝寿，而皇帝也要给这些皇室成员和大臣们颁赏。

每逢紫禁城的大典，民国总统也会派代表向皇帝致贺，还有一些身穿陆军高级制服的民国武官，也会入宫行礼，不过只需要向皇帝三鞠躬，不必跪拜。同样，在每年阳历的元旦节，溥仪也会派一位亲王，代表他本人去总统府向总统贺年，并宣读贺词。凡是遇到这种节日，双方都会赠送礼物，代表们也会参加对方的宴会。

可以看到，在那段极其特殊的时间里，中华民国同时存在着一个掌握实权的总统和一位合法的虚君宣统皇帝。从表面上看，两者相安无事，还礼遇有加。这种奇观，不仅在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就是放在整个人类历史上，都是极其罕见的。

要知道，在推翻帝制、走向共和的革命运动中，对待末代君主的方式通常都是极端残暴的，比如，在法国大革命中，国王路易十六被送上了断头台；在俄国革命中，沙皇尼古拉二世一家惨遭灭门。尼古拉二世甚至连尸体都没留下，而是被革命者浇上汽油烧掉了。

清朝皇室能获得优待，可谓是保全了尊严和体面，那后来溥仪又是如何把这种体面给弄丢了呢？这就得说到民国初年复杂的政治环境。

对于有着两千多年帝制传统的中国来说，有皇帝似乎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因此，在清末民初鼎革之际，才会有保皇党、立宪派和革命党的殊死斗争。在民间，视革命党人为乱臣贼子的平民百姓，也大有人在。民国初建，北洋政府内部派系林立，新生的政权尚不稳固。不仅满清的遗老遗少不甘心清朝灭亡，依然幻想着皇帝复辟，就连掌握实权的北洋政府内部，也有很多军阀首领和政府要员不愿切断与清室的联系，而是对清室尊敬有加，以防日后生变，等于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在民国初年的政治系统里，很多政府要员原本都是清朝官吏，革命的枪声响起，他们摇身一变，成了新政府的官员。不仅袁世凯、徐世昌、冯国璋、张勋这些头面人物如此，地方官员更是如此。像民国总统徐世昌，曾任清朝军机大臣和东三省总督；江苏督军张勋，曾任江苏巡抚、两江总督、南洋大臣，他们对民国并不十分感兴趣，对民国的前途也多少存有怀疑，因此，他们与清室一直保持着暧昧的关系。书中的一份宫门抄（相当于每日的政府公报）记录，民国政府的赫赫大员，比如步军统领王怀庆、京师警察总监薛之珩，被溥仪赏赐瓷器，他们还向皇帝谢恩。

说到这，有必要对紫禁城的格局稍作介绍。清帝退位后，紫禁城一分为二，前三殿（也就是太和殿、中和殿和保和殿）被划归民国政府，后廷部分（包括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御花园等）则留给清室继续使用。紫禁城西侧的三海，原本是宫禁的一部分，在清朝叫做西苑，后归中华民国政府所有，这里是大总统所住的地方。

总统和皇帝近在咫尺，一直有着皇帝梦的袁世凯，在民国二年（1913年），要求清室履行优待条件中的第三款，移出紫禁城，搬到颐和园，这样他自己就可以堂而皇之地移居紫禁城，完成壮志。但清廷的内务府派人游说军阀张勋，请他站出来反对，手握重兵又忠于大清皇室的张勋，果然出面劝袁世凯取消移宫的议题。

但在1915年底，袁世凯经过各种运作筹备，还是在紫禁城的太和殿举行了登基仪式，改中华民国为中华帝国，改民国五年为洪宪元年。年方十岁的溥仪，扒着墙头看到袁世凯登基的场面，肺都气炸了。他看惯了别人毕恭毕敬地在自己面前下跪磕头，享受惯了唯我独尊的帝王排场，难以容忍在自己昔日登基的宫殿内冒出另一个皇帝。从此以后，复辟的想法，时不时地在这位没有实权的皇帝心里泛起。

没想到，机会很快就降临了。1917年6月，在张勋的撺掇下，溥仪第二次登基。但这一回，他只做了12天的皇帝，便被段祺瑞组织的讨逆军匆匆赶下台，他也被迫第二次颁布了退位诏书。他将责任全部推给张勋等人，民国政府并没有借机撕毁优待条件，而是原谅了这位年仅11岁的儿皇帝，允许他继续住在紫禁城里。

你可能会问，皇帝都没有统治权了，偌大的紫禁城里还住着一些什么人呢？一个儿皇帝如何管理得了小朝廷？

首先，我们就来看看紫禁城里还住着哪些人。紫禁城里的主人，除了皇帝溥仪之外，还有隆裕太后和四个太妃。隆裕太后死于1913年（民国二年），当时皇帝才7岁，于是，在袁世凯的建议下，同治皇帝的三个妃子（瑜妃、珣妃、瑨妃）和光绪皇帝仅有的一个瑾妃，都晋封为皇贵妃，由四位皇贵妃共同主持宫中行政。同时，皇帝的亲生父亲醇亲王载沣，是皇室秩序和利益的主要维持者，不过他不能住在紫禁城内，而是住在自己的王府里。

紫禁城的主要行政机构是内务府，内务府是清朝特有的机构。在光绪年间，内务府所属的机构包括广储司、都虞司、掌仪司、庆丰司等十来个部门，组织极为庞大。内务府的官员大多为世袭的三旗（镶黄、正黄、正白）子弟，是皇帝的亲信。民国成立后，清廷内务府得以保留，并实际支配着小朝廷内的大小事务，掌管着整个紫禁城的支出用度，实际上，却成为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

庄士敦把内务府视作清王朝里的吸血鬼，认为它是加速清王朝灭亡的最大因素。他指出，满族的贵族，很少知道自己的财产有多少、每年有多少收入和支出，这些一概都交给管家打理，而大清皇室的管家就是内务府。只要小朝廷不倒，内务府的大小官员们就有利益可捞，他们掌管着皇帝的钱袋子和紫禁城里的奇珍异宝，他们在皇帝面前自称奴才，极尽贪腐敛财之能事，大肆盗卖宫中文物，侵吞民国政府划拨的优待费。

就连内务府里的太监们都有很大的隐性权力，只要有机会，权力就可以直接兑换成利益。在辛亥革命前，紫禁城里大约有三千名太监。到庄士敦开始担任帝师的1919年，仍然有一千名左右，其余的都被遣散了，这些太监有的带着一些资产回到家乡，更富有的则避居天津租界，用他们靠各种手段弄来的钱开商店，那些倒霉的则只好住到北京西山的寺院或远走普陀山，长斋礼佛，终其余年。

在紫禁城的黄昏时刻，无论天潢贵胄，还是为奴为婢，眼看着大厦将倾，都各怀鬼胎，拼命地捞取最后的利益。比如，外人想要进紫禁城求见皇帝，不仅要买通掌权的官员，还要打点好各路太监、侍从。而如果有皇室成员去世，他们身边的奴仆偷一点主人的珠宝饰品或文玩字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对这种事，上面的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轻易追查。

庄士敦对内务府的贪腐深恶痛绝，他斥责万恶的内务府控制着整个小朝廷。他曾力劝溥仪改革内务府，任用汉人郑孝胥担任内务府大臣，整顿纲纪，清点宫廷财产，但阻力重重。终于，在一年后，连同皇帝、皇后和皇贵妃们，全部被冯玉祥的军队赶出了紫禁城。

第二部分

好，刚刚我们说完民国小朝廷的由来，以及紫禁城内的人员构成、日常运作和各方势力的博弈，算是为你描绘了一幅民国初期紫禁城的全景图。那么接下来，我再重点讲述一下这幅图中的核心人物，也就是末代皇帝溥仪。

虽然溥仪三次登基成为皇帝，享受过人间至尊地位和最奢华的生活，但我相信没有人会否认，终其一生，溥仪是一个可怜的被命运捉弄的悲剧式人物。他前两次登基分别是在2岁和11岁，那都不是他的自主选择，而是被时代潮流和各种势力裹挟着推上了帝王宝座。

但是，任何人一旦品尝过权力的美妙滋味，就难以再抗拒它的诱惑，更何况对一个从小被身边人捧为天子、顶礼膜拜的人。在满清皇室、臣子、太监日复一日的奉承和教导下，溥仪从内心深处骄傲地认同，自己就是奉天承运的非凡之人，他一定要复兴大清的基业和荣光。因而，后来在日本人的引诱和召唤下，他满心欢喜地回到大清的龙兴之地第三次登基，成为伪满洲帝国的皇帝。

当然，他的这一卖国求荣行为，后来受到应有的惩罚，被苏联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先后关押和劳动改造了15年。当他后来被特赦、重获自由，成为中科院植物所的一名职员，他才幡然醒悟，说：比起做皇帝，我更愿意当一个园丁。他在晚年完成的回忆录《我的前半生》，就是一部沉痛的悔过之书。

《紫禁城的黄昏》可以和《我的前半生》参照着一起读，两本书中有很多内容可以相互佐证。《我的前半生》有专门一节讲他的恩师庄士敦，溥仪写道：后来在我眼里，庄士敦的一切都是最好的，甚至连他衣服上的樟脑味也是香的。庄士敦使我相信西洋人是最聪明、最文明的人，而他正是西洋人里最有学问的人。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料到，他竟能在我身上产生这样大的魅力庄士敦已是我的灵魂的一部分。

在《紫禁城的黄昏》里，庄士敦也处处表现出对溥仪真诚的爱护。庄士敦生于1874年，当他1919年经李鸿章的儿子李经迈介绍进入皇宫、担任帝师的时候，正值45岁的壮年，而此时溥仪才13岁。这位洋师傅博闻强识，又有从政经验，对东西方的文化、艺术、历史和政治都颇有研究，他不只是一个英语老师，而是全方位地塑造了溥仪的知识体系和人格。他会给溥仪讲解君主制和共和制的区别，分析一战的战局和各种新式武器，介绍各国历史和世界潮流，以及西方上流社会的社交礼仪。这些内容，是溥仪以前的那些保守迂腐、满脑子纲常伦理和帝王之术的师傅们所不曾讲过的。

庄士敦带着外国画报和世界地图，为溥仪打开了一个新世界。他认为，在紫禁城内，过度铺排的帝王生活，对于溥仪的健康、道德和智慧都有百害而无一利，这只会让溥仪与世界隔离，变得懵然无知。而且，一个孩子被禁锢在紫禁城里，得不到新鲜空气和充分的运动，也是一件极残酷的事。因此，他鼓励溥仪离开紫禁城，依照优待条件，到颐和园居住，到一个比较自然的环境中生活，长大以后，还可以像英国王室的王子一样到牛津大学读书，做一名绅士。

他时常给溥仪阅读一些有插图的杂志，让溥仪看到英国王室人员可以在街头和平民一起活动，并为其解释现代君主的地位与观念应该是怎样的。当周围的其他人都在想办法把溥仪打扮成一个与众不同的真命天子的时候，庄士敦的这些做法和主张，显然是极不合时宜的。他想要把自己的学生教育成一个有用的现代人，他认为，如果做人是失败的，那么这样的人做皇帝，也是不合适的。

庄士敦关心溥仪的教育和前途，赢得了溥仪的充分信任，甚至是依赖，成为他身边最亲近的谋士。当庄士敦讥笑中国男人头上的辫子是猪尾巴，溥仪便不顾周围人的反对，毫不犹豫地把身后的辫子剪掉了。辫子向来被当成是大清的象征，之前民国政府劝他们剪辫子，都被内务府的人搪塞过去，但庄士敦的一句话，就让紫禁城内的上千条辫子瞬间消失了。

后来，庄士敦发现溥仪的眼睛可能近视，便提出请一个外国眼科医生给溥仪检查。一听说要让外国人给皇上检查龙目，紫禁城里炸开了锅。他们觉得，皇帝的眼珠子怎么能给外国人看呢？皇上怎么能像老头一样戴个光子（眼镜）呢？醇亲王、太妃和内务府大臣们都极力反对，说万万不能！庄士敦费尽口舌，最后只能以辞职相要挟，溥仪坚定地站在庄士敦一边，坚持要自己处理此事，最后才顺利戴上了眼镜。

在庄士敦的影响下，溥仪的思想日渐开化，对内务府的那班贪腐守旧之徒越来越不满，处处和他们作对。内务府的人想要尽可能地维持现状，为了安抚皇帝，他们想来想去，觉得最好的办法是给溥仪选一个皇后。但庄士敦对溥仪说，像他这样一个16岁的孩子，不必考虑到结婚的问题，最好还是等几年再说。虽然溥仪最后还是同意结婚，但他只肯选一位皇后婉容，不同意再选其他妃子，他认为西方文明国家的君主都是一夫一妻制，但最后迫于太妃的压力，还是选了一位淑妃文绣。

溥仪订阅了一二十份报纸，平时会留心观察报纸上千差万别的政治言论，他会将中国社会和西方社会进行对比。他慢慢了解了清王朝的历史，对中国人发动革命推翻腐败的清王朝并不埋怨，在庄士敦面前，他甚至很坦诚地批评慈禧太后等人的昏庸、贪污和无能。对于自己每年接受民国政府的巨额津贴而不做任何事，他觉得是一个巨大的耻辱。他对内务府办事人员的贪腐也开始深恶痛绝，并在庄士敦的建议下立志革新，下令遣散太监，清点宫内文物财产，并整顿内务府。

当他从一个师傅的口中得知民国财政极度困难，人民的负担沉重、生活艰苦，他便提出，不妨让民国政府暂停支付皇室的优待费。他看到报纸上有灾民或者贫苦的家庭，他还会为这些受苦之人捐款捐物，这些善举被媒体大幅报道。庄士敦邀请很多外国知名人士来紫禁城与溥仪会见，溥仪的国际视野逐渐被打开了，他越来越不愿意被困守在宫中。

有一次，溥仪甚至做了较为周密的计划，想要逃出紫禁城、进入英国公使馆，然后发布一封告全国人民的通电，表示要放弃他那有名无实的大清皇帝尊号，前往欧洲游历。当然，这个计划没能成功，被他的父亲醇亲王及时阻止了，否则，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第三次登基了。

从以上这些言行，我们大概能看出溥仪是怎样一个人。在各种保守势力的包围中，要成长为一个思想现代、人格健全的人，阻力重重，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这个青年在紫禁城里却犹如困兽，只不过关押这只困兽的笼子金碧辉煌，还被众人捧在高台之上。

所以，当1924年11月5日，原本被派往第二次直奉战争前线的西北军阀冯玉祥，突然发动兵变，占领紫禁城，并下令溥仪和所有皇室成员在规定时间离开皇宫的时候，溥仪并未有张皇失措之感，他显得泰然自若，甚至觉得终于如愿离开了这片禁地，虽然这一次是被迫的。

当天，新成立的摄政内阁修正了清室优待条件，宣布：大清宣统帝即日起永远废除皇帝尊号，与中华民国国民在法律上享有同等一切之权利即日移出宫禁，以后得自由选择居住，但民国政府仍负保护责任。虽然摄政内阁仍承诺给予一定的经济优待，但在政治上，从这一天起，溥仪将是一个失去特权的普通人。

溥仪离开紫禁城，回到了他的出生地醇亲王府，但在这里，同样会被他的父亲载沣和其他皇室成员束缚。因而，在庄士敦和郑孝胥等人的帮助下，溥仪旋即逃到了东交民巷的外国使馆区，当时情况紧急，只有日本公使馆愿意收留溥仪。溥仪受到日本人的庇护，为他十年后的第三次登基埋下了伏笔。

这一年，溥仪正好18岁，正是成人的年纪，正是逃离故土的年纪。随着溥仪被驱逐出宫，在紫禁城上空盘桓了十三年的黄昏，终于落下了最后一道余晖。

撰稿、讲述：徐学勤

脑图：摩西脑图工作室

划重点

1.小朝廷的主人溥仪，享受着皇帝的尊号和待遇，拥有一千余个太监、侍从，满清的王公贵族、遗老遗少和内务府大臣们，将小朝廷视为大清依然存在的象征。就连掌握实权的北洋政府内部，也有很多军阀首领和政府要员不愿切断与清室的联系。 2.在庄士敦和郑孝胥等人的帮助下，溥仪旋即逃到了东交民巷的外国使馆区，当时情况紧急，只有日本公使馆愿意收留溥仪。溥仪受到日本人的庇护，为他十年后的第三次登基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