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的话】这些年,民权电影院里小潘家的兰花干子在我的心里一直挥之不去,这让我又想起了曾经的少年时光和那幅苦涩的黑白画。黑白画里,与阳光一道飘进窗户的是兰花干子的香,而一张旧的写字台上,一位少年正流着口水……
虽然只是搬进了城里,离我的家乡也不足五十公里,但是,我仍然像那些远行的人一样,对老家有一种久别后的惦念。奇怪的是,我惦念的源头,不是别的,竟都是那些家乡的美味,比如这兰花干子。
大约是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民权电影院还红火了一阵子。后来,电视开始进入了少数有钱的人家,电影院便开始冷清下来了,职工们都开始另寻出路,小潘夫妇也不例外。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观望后,他们最终选择了留守。不过,他们留守下来并不是因为要继续经营这惨淡的放映业,而是在空旷的影院里支起了炉灶,做起了卤菜生意。
因为住在隔壁,我虽有幸最先闻到卤菜的香,却常被这味儿搅出了口水,又咽进了肚子里。尤其是半晌的时候,我都能想象出钢筋锅里正煮得上下翻腾的兰花干子,于是就央求母亲去买几块。这时候,母亲便翻出手绢,一层层打开,又数出几张毛票递给我。放下正在写的作业,从母亲手中接过一个蓝边碗,我一个健步跨出大门,奔向电影院。
其时,小潘夫妇正在将一只卤鹅分出首尾和肚货来,见我双手捧碗站在门口,就问我“要什么”。我没说,只是递上母亲给的钱,他便接过我的碗,照着钱数搛了几块兰花干子,又拍了蒜瓣放上面,并从装卤鹅的桶里舀了几勺汤,浇在兰花干子上。小潘说,“家门口人,要是别人就没这待遇了”。的确,卤鹅汤就是不一样,仅一步之遥的路上,我偷偷地撕了一小块,塞进了嘴里,已是美美地享受了一回。
只是缺了一小块,母亲看出来了却不说我,奈何二哥非要指出来,也想要吃,被母亲喝止了,特别强调“这是中午的菜”。忙碌中的母亲有些生气,语气极其严厉,且不容有辨。二哥便觉委屈,眼睛也红了。后来有一次,再去小潘家买兰花干子,二哥就跟着,回来的路上,还夺过我的碗,吃了整整一块兰花干子。气急之下,我也吃了整整一块,这才扯平了。后来,为了防止母亲发现,我们要么不吃,要么就整块地吃,不留一点痕迹。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母亲有没有发现往后的日子里,那分量见少的兰花干子,有没有看出两个满嘴油腻的小子和那其实很容易发现的饱食后掩饰不住的惬意。只是,她从没有说,用她的略带歉意的笑回应着我们接二连三地干下的一件件“坏事”。
因为没有收入,电影院的房子在失修之后便成了危房,小潘一家出去打工了,原来的卤菜生意也因旁边新起的竞争者而暂且搁下。从此,我再没尝过他家做的兰花干子了,也极少能见到小潘夫妇和他们一双可爱的儿女。这之后,也买过别家的,味道总不如从前的好,一时竟有些失落。
见我们偶尔露出的馋相,母亲便学着小潘的样子,将干子放在两根削好的竹签中间,正反斜切,再放进卤水里煮,虽然味道总觉着欠点什么。但是,绝对可以饱食了,而吃饱之后,啥也就不想了。
参加工作后,又从偏远的山区进了城,到了极少有机会再回到老家的时候,我常想起少时的那些事,还有钢筋锅里已经煮沸的兰花干子,想起了民权电影院和小潘夫妇,想起了那额外照顾的几勺卤汤。
我记得有一回,当楼下响起了“麻辣凤爪卤干子”的叫卖声时,我的心竟然无缘无故地“颤”了一下,跑下去买了几块卤干子,还要了凤爪。没想到,儿子竟将凤爪嚼得一点肉不剩,连卤干子的碎沫都吃光了。后来,每次听到这样的叫卖声,我都要买上几块,也不用担心凤爪比卤干子贵,两样都买点,看儿子吃得满嘴流油,自己也跟后面沾了光。
我以为这就是我们的日常,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认真地打量这位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人,甚至不记得他是戴帽子还是不戴帽子的,只惦记着他的美味和带给我们一家人的其乐融融。所以,当看到他吃力地消失在下一个红绿灯处时,我依然相信,明天的华侨巷,我还能见到他的身影。
可是,突然间,有那么一段日子里,我不仅没有再见到他的身影,更没有听到他的叫卖声。替而代之的,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再次在华侨巷响起。女人省事,录好了音,将喇叭放在电动车的龙头上,尽管她将音量开得很大,可是以前那个络绎不绝的场景已经不见了,我也几乎没有去买过一回。
不过,她的生意并没有因为失去了我的光顾而显颓废,相反,在“它”日复一日的声嘶力竭下,渐渐又围过去一些人,甚至有一个青年男人也加入了其中,除了走街串巷,每天还在固定的时间,将车停在固定的点,带给另一些人不同的回忆。小城,也并不缺这些人。
而这,已经与我无关了……
老牛埠美味——
兰花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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